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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战勇来到人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才华。所以,当我们还是小郭小王小李的时候,他就得了“老万”的尊称。班上另一个获此尊称的是“老廖”,也是个学业、足球、羽毛球、围棋、文笔俱佳的大才主。

 

老万是以依然包含重庆市的四川省高考榜眼身份被中国科大计算机系录取的。这在1980年代省状元可以抓一大把的科大倒也不算特别突出。老万真正让大家佩服的,是他在计算机领域丧心病狂的抢跑。入学时90%的同学没有摸过计算机,“程序员”这个词大概和“手机”一样还没有进词典。然而老万已经在内江某中学用Apple II电脑自学了编程,并立志将计算机作为一生的职业。

 

老万一年级读完就跑去别的系实验室做图像压缩论文,而且还非常低调,从西校区跑去东校区实验室干活偷偷摸摸地不和我们说,我以为他去东区会情人。后来终于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见他搞图像压缩能找到活干吃香喝辣,我便附庸风雅地在假期买了本图像处理的书来看。假期过完了,封面都没看懂,只好开学后要把书送给老万,也算对我抄他作业回馈一点心意。显然我是图样图森破,老万翻两下淡淡地道:“这个没多大意思,我都学过了”。

 

老万要是不喜欢某个老师,就会在课堂上去挑他错。一次某个老师被他站起来指出错误时还不自量力地狡辩,结果几个回合后就下不来台。那一幕深深印在我脑海里,以至于后来我讲课时如果有学生说:“老师,那个地方好像有点问题......”,我一定是毕恭毕敬地说:“哈哈哈这个......这位小哥哥(小姐姐)说的看起来好有道理哦!能否请移步上来和大家好好讲讲?”

 

科大有个零零班,是在全体新生入学后通过考数学物理英语选优而来。在1980年代,科大零零班当之无愧是the best of the best。我就是在那场考试后决定放弃雄心壮志躺平拉倒且至今不渝的。老师曾经告诉我,考上科大会将我带上人生巅峰,后来我发现这话一点不假,考上科大就是我的人生巅峰。老万考零零班和我考零零蛋一样容易。他进了零零班两三个月后不忘初心,放弃了日后在校友群里自带光环的8900打头学号,回到鄙视链下方的计算机系,顺带还把老廖也拽了回来。

   

老万放弃的不只是零零班。据老万自述,他初中时老师力劝他去考科大的少年班,他因为不想错过初三和女生一起上生理卫生关键的一课的机会,便拒绝了。可见老万最感兴趣的其实不是计算机。

    

    令老万抱憾终身的是,到了初三那关键一课,老师说句你们自己看,就跳到下一课去了。我是上过那一课的,且我八九岁就偷看家里的医学书籍,对那方面事情的理论知识丰富,所以某夜卧谈和老万争论女性生理结构的某个细节时,一点都不心虚。争来争去没个结果。思而不学则怠,那时没互联网可查,于是我俩决定买本参考书来判定胜负。我们在东校区书店找到一本正规出版的X知识科普读物,尺度大到了赏心悦目的程度,于是高高兴兴共同投资两元多将其收购。不过那本书和生理卫生课本以及我偷看的医书一样,都在细节上说不清楚,所以还是没能解决我和老万的争端。但我从此得了一个结论:写书不把细节说清楚真是耽误事。所以,我写教材的时候,一定会事无巨细都交代得清清楚楚,百分之百看了不会留下知识盲区---我刚出版的《Python程序设计基础及实践(慕课版)》就是证明。

 

老万将那本书过目不忘后便慷慨地将他的那一部分股权赠送予我。快毕业的时候,我将该书放在地摊上流血上市,跌破发行价圈了两三毛钱回来。那本书的名字我早已忘记。老万什么事情都记得,所以对书名感兴趣的读者,可以关注老万的微信公众号“老万故事会",到那里去留言问他。

相比我和老万之间那种正规的学术讨论,在那件事方面男生们还是更愿意交流段子。这可是老万的研究方向之一。他记性好,看过的都记住,还破解了unix操作系统隐藏的段子数据库,更是肚里干货满满,嘴吧上涛涛不绝。我和舍友邵同学一起当个捧哏做点补充和点评,另一舍友史同学只会在被窝里呵呵傻笑。当时特别流行“黄夏留”教授的段子,多年以后我早已忘光,老还能倒背如下流,哦,如流。男生们还用软盘拷贝小电影传来传去,Y同学拷贝了整整一盒十张,盒子上特意画个骷髅以示后果自负。然而十张软盘总容量不过10M而已,还不够存如今的一张高清大图。现在的年轻人应该无法想象当时我们的求知欲有多么顽强。


老万后来在公众号专门写了篇万言长文《HUANG PIAN》,对那几年群情饥渴的历史做了总结回顾,却虚无主义地抹去了他自己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的大爆发:某夜老万从水房冲完凉走回宿舍,在过道里突然气吞山河惨绝人寰地怒吼:“我要XX !!”虽然那是个堂堂正正不带半分邪气的二字学术动词,我还是不好意思写出来。依旧建议猜不到或猜到了想确认的读者到“老万故事会”留言问他。总之,终于有人大声喊出了大家的心声。那一刻,世界清净了,同学们都被老万的耿直惊得鸦雀无声。不知有多少热血男儿,在被窝里默默地呼应:“我也要!

 

除了那件事和计算机,老万的最爱就是音乐。老万弹得一手好吉他,写得一笔好词,还会作曲,幸亏唱得一口破歌--- 老天到底还是有点公平,没让他占了所有好处。老万喜欢崔健、王杰、李宗盛、黑豹、唐朝等,最崇拜罗大佑。罗大佑唱得明明是呕哑嘲哳难为听,老万却觉得是大珠小珠落玉盘。想要老万着急生气,骂罗大佑就好了。老万那么喜欢罗大佑,我觉得大概是因为罗大佑唱得不好,给了老万希望。

 

宿舍里还有李同学和我喜欢听音乐,三人经常轮着外放。老万放的是“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是否我/真的一无所有......”;李同学放的是老万不能忍的“我是/勇敢的/小虎/不/怕输的/小虎......”我放的是“嗨,吼/嗨,吼/嗨吼嗨吼哒哒哒咚咚咚哒哒哒咚咚咚......”迪斯科舞曲是也。其实我也没有那么不雅,我还很喜欢听交响乐。但不论迪斯科还是交响乐,都是可以不需要歌词的,所以我对歌词从来不感兴趣,一首歌听十遍也不知道在唱啥。这就和老万的音乐观水火不相容了。老万觉得歌词是歌曲的灵魂,所以他不听没灵魂的交响乐。老万手握罗大佑的《之乎者也》歌词痛心疾首地对我说道:“你怎么能不听歌词呢!看大佑写的词:

    知之为知之,

    在乎不在乎。

    此人何其者,

    孔老夫子也!

    每一句的尾巴,正好凑成歌名《之乎者也》,这......这是多么的巧妙啊!”听得我直翻白眼。现在想来,如果当初他给我讲题,有给我讲歌词三分之一热情,我现在可能就真的是他成天随口乱叫的“郭教授”了。

   

当然,偶尔也有些歌词能打动我。一日老万放谭咏麟的歌,我突然听懂一句,被惊艳了,赞道:“'两只苍蝇在风中交尾',这词好哇!多么独特的意境!”可老万硬要煞风景地说那是“汗与泪在风中交汇”。我倒带听了两遍。谭咏麟普通话虽然不怎么样,那句词倒是唱得字正腔圆,分明是“两只苍蝇在风中交尾”无疑。于是这句歌词的争论成了悬案。很多年以后,我女儿五岁。一家三口吃完海鲜自助回家,车上放着王菲的《执迷不悔》:“就算是痛苦就算是泪/也是属于我的伤悲......”。女儿突然问道:“妈妈,为啥她要唱'也是属于我的扇贝?!'”在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当初的歌词之争大概率我是错了。

 

不过,后来老万为了纪念我们班的毕业散伙饭,创作了一曲《最后的晚餐》,我对歌词还有所贡献。歌中唱道:“......这是我们/最后的晚餐/......有人坐在角落独自傻笑/有人把餐巾纸狼吞虎咽/......”这句莫名其妙程度可媲美“苍蝇风中交尾”的“有人把餐巾纸狼吞虎咽”,来源于我告诉老万,我看见邻桌某同学喝醉了,吃掉好多餐巾纸,哈哈哈哈真是太好笑了。后来事实证明是我喝醉了,那个同学只是吃了几张颜色和厚薄与餐巾纸相似的面饼而已。老万大概觉得把那句词改成“有人以为有人把餐巾纸狼吞虎咽”和上下句长度不一样,唱起来要舌头抽筋,所以干脆将错就错,毕竟艺术是要高于生活的。

 

老万和我的分歧除了音乐,还有饮食。四川人老万无辣不欢,每顿饭都要往碗里面拌辣椒酱,这种品味非常被我鄙视。老万的辣椒酱哪来的?随身带着一罐还是食堂免费给呢?都不是。要解答这个问题,需要一些背景知识。

 

那时的食堂可不会提供餐具,所以同学们走到哪里都随身带着搪瓷碗和勺子。男生拿塑料袋随便一兜,爱美的女生会用布做的专用袋子,更爱美的女生还会在布袋子上弄朵绣花。大概学校觉得让同学们像叫花子一样时时拎着碗跑来跑去不雅观,就在食堂放了一些柜子,柜子里每个小格子正好可以放下一块碗,用户可以自带挂锁把格子的小门锁上。我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突然占到一个格子。用了没几天,中午开门一看,空空如也,碗被人从下方的格子割开厚纸板做的隔断偷走了。所以,那时候说丢了饭碗,和现在说的意思是不一样的,真的只是丢了饭碗而已。

 

食堂距离所有宿舍楼都只有几十米,所以大多数同学是在食堂打了饭菜端回宿舍去吃,有男女朋友的例外。不少同学走回宿舍的路上就捧着碗吃起来,要放在今天,大家会说他们很卷,其实人家只是有点饿。

 

说到这里问题答案终于揭晓啦,老万是把饭菜端回宿舍然后往里头拌辣椒酱的耶!他说不辣就吃不出味道。我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告诉他:你已经不知道食物的味道了!辣根本不是味觉,是痛觉!你们四川人,变着法儿搞各种烹饪技术,是因为没几样东西可吃,只好在做法上下功夫;吃的还老是不新鲜,只好乱放辣椒来自欺欺人。看我们福建,光海鱼就有几十种,我们讲究的是要吃食材的原汁原味,所以最著名的闽菜佛跳墙就是一堆东西塞大缸子里一炖了事。我们那里婚宴寿宴,上菜十二道,道道都是汤,那才叫会吃!我的逻辑是如此强大,以至于即便是老万,也无法反驳。他边听边翻白眼,以及后来依旧执辣不悟,显然只是对我坚持不听歌词的报复。

 

觉得饭菜不可口的同学包括我,都需要想点办法辅助下饭 --- 比如,应用一下“秀色可餐”定理。宿舍走廊尽头是一间活动室,带有视野很好的飘窗。每到饭点,同学们端着饭盆三五成群聚在窗边,看着楼下的女生在食堂和宿舍之间来来往往。西校区全部女生都住在对面楼里,十顿饭下来基本就可以做到对全区漂亮女生闭上眼睛仍历历在目。我和老万宿舍紧挨着活动室,所以我自然是常客,并且就这么发现了我太太。老万因为有辣椒酱,去得比我少一些,所以到现在年近半百了,依然未找到过科大女朋友。

 

活动室里摆着一张正规的乒乓球台,是我们几个爱打球的同学,大摇大摆地从体育场边上一个无人看管无人问津布满灰尘的乒乓球房里偷来的,班里一半的男生因此受益。老万偶尔也会去挥两下拍子。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奋不顾身冲上前去将其痛打一顿,决不放过这唯一可以碾压他的机会。

 

老万虽然在吃上没品,奈何他躺劳致富,以一人之力让我们寝室基尼系数冠绝全楼,所以他浪费掉的饭菜还是比我们吃的好得多。经常私自跑去食堂二楼吃小炒就不提了,最让我眼红的是还老泡雀巢果珍喝,甚至时不时在他书桌上摆一桶1.25升的百事可乐。每当我路过老万的可乐,就要咽下口水愤愤地想:“你个只知道吃辣的老万,喝点辣椒水不就得了,喝什么可乐嘛,能尝出甜味来吗?”我第一次见到可乐是在初中,家里买了一听百事可乐,四个人分着喝掉尝尝鲜。所有人都被独特口味和那只易拉罐精湛的工艺震撼了。我把空罐珍藏起来,每天拿出来闻闻上面残留的气味,直到几天后吸疼了鼻子也一无所获才扔掉。我到小伙伴家里玩,看到有人提着2瓶可口可乐作为礼物前来拜访,羡慕得我当场就想拜小伙伴的母亲为干娘。大学时可乐已经不稀奇,但我还是很少喝。多年以后,我终于实现了可乐自由,有一小段时间还报复性地拿它当水喝。可乐大概是唯一数十年来从不涨价的食品吧,因此现在每当我打开一罐可乐,就会幸灾乐祸地想:“哈哈老万你亏惨了吧?”觉得自己当初不喝可乐真的非常有投资眼光。

 

后来老万保送到中科院软件所读研,导师是我们同班女生的父亲。我们争相向他表示祝贺的时候,老万却诚恳地说选择这位导师是因为看中了他的研究方向。这实在是太过分了!要知道我们班五十七人只有五名女生。从此没有人同情他打了几年光棍。

 

我在北大读研时,常和老万一起骑自行车去拜访住在北京林业大学附近的老廖。老廖相中林大一个女生,为她创作了一首诗。老万自告奋勇谱了曲子,并且吉他伴奏,老廖唱了录成磁带送给女生当作告白。然而两大才主合力也没能搞定这个女孩。他俩百思不得其解,在我看来原因却很简单:这世界上不听歌词的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后来我将老廖带去人大英语角,在那里老廖自行骗得一个小他十岁的人大女生并修成正果。

 

老万读研时在托福班结识了万太。万太那时已有男朋友,老万是横才夺爱。情敌跑来找老万决斗,结果哭哭啼啼地回去了。虽有万战之勇,然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也。我读研期间因未到研究生婚龄(男26岁)偷偷结了婚,家住中科院软件所给我太太分租的平房里。老万携万太来访,一起做饭。万太做菜并不要放辣椒,老万也没有提出要去门口小卖部买辣椒酱,令我刮目相看,觉得当初我对他的教诲总算有了潜移默化的效果。老万后来也在公众号中坦承他早已可以接受没有辣椒的饭菜,然而却忘恩负义地将他味商的提高归功于他的北京太太。

 

又过了很多年,耶鲁博士老万已在美国谷歌日日打码,携妻女回国省亲,大驾再临我家。期间谈起老万很快取得绿卡,万太对我说道:“郭炜我跟你说啊,我们家老万,可是通过美国杰出人才引进计划拿的绿卡,不用排队哦......”我清楚地记得,万太是在院子里和我说这番话的,其时凉风习习,天色渐暗,万太脸上自豪的光芒,瞬间照亮和温暖了整个小区!我虽然真脸地表示赞羡,胸口却如遭大锤重击:什么时候我才能像老万那样活成一个让老婆骄傲的男人!女儿从小就跟我说:“爸爸你除了长得还行,也就没啥优点了。”。老婆还要补刀:“男人长得帅没啥用,我们女人不看这个。”女儿小时候一度较胖,老婆看她不顺眼的时候就怪我拉低了女儿的颜值;女儿不会做奥数题,老婆就指出是我拉低了女儿的智商......反正能遗传的东西,都被我拉低或带歪了。直到最近两年,我才知道有PUA这个词,怀疑我是不是被她们母女俩联手PUA了。所以,做男人当如老万,有好本事,才不会被老婆孩子PUA。

 

老万这些年在谷歌混得风生水起。业务上拿奖拿到手软,且发明输出中国软实力的东北话编程语言dongbei,写起程序来是这样的:

 


工作之余,老万写公众号,说相声,玩乐队,在家里整了全套音乐制作设备,写词谱曲配器主唱一条龙,还在谷歌春晚担任导演。期间不忘又生了二个孩子,而且还要干家务,负责孩子培训班接送。我问他怎么能够做这么多事情,他说他只是把别人喝咖啡的时间用来喝咖啡、上厕所、吃饭、唱歌、写文章、生孩子......。我感觉喝咖啡的同时要做这么多事真的有点难。老万一天睡五个小时就精神矍铄,我一天睡八个小时还没精打采,仅通过少睡觉老万就等于比我多活十年,而且他头发还一点不比我少,这是什么世道。

 

上次见到老万是因为2019年同去参加科大89级返校纪念活动。老万抱着吉他再次领唱《最后的晚餐》: “......昨天的欢乐是明天的回忆/尽情地拥抱留下彼此的祝福/再次的相逢会是在何处?”

 

睡在我下铺的老万,再次的相逢,会是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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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万,基层程序员。智商配置一般,主频较低,小内存患者。文化程度介于《知音》和《故事会》之间。偶尔写几个字,发在财新和微信公众号“老万故事会”(laowangushihu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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