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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中学的时候,学校流行分男女界线。
 
男女生,哪怕是用同一张桌子,大宝天天见,相遇也会一脸大义凛然,将对方视若无物。
 
要是和异性同学说话被人看见了,一定会被围观示众,无地自容,愧对列祖列宗。
 
那时候有一个词儿叫“思想复杂”。晚几年生的人可能不懂,那就是思想罪的少年版。
 
既然做了一个中学生,大脑里面就应该只装一种程序,死心塌地听老师的谆谆教诲,追求品德进步,学好语文算术,就行了!你居然还有闲心跟异性聊天?那一定是健康的思想遭到了病毒感染,良心大大地坏了。
 
这是很严重的问题。必须严防死守。
 
 
我们知道,那年头学校期望的,是学生们都同一个脑回路,同一个梦想:我要好好学习,我要天天向上!
 
老师朝东一指,我们就齐刷刷健步如飞直捣黄龙。我们知道,一切行动要听指挥。
 
要是一个学生被扣上思想复杂的帽子,基本上就是被认为芯片坏了,程序跑飞了。就等着被修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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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男女界线不是从一开始就有的。刚进初中时,大家还没有褪去小学的天性,觉得男女生都差球不多,有了八卦要一起分享,甚至你一坨子我一巴掌嘻哈打笑也没有觉得不妥。初中二年级过后,原力才开始觉醒了。
 
据我观察,不同的班情况不同。有的班,到了初中三年级男女同学还可以在公开场合调笑。老万看了,怒其不争:快放开那个妹子,有本事让我上!
 
我发现,一个班的男女生关系和他们调换座位的规则有一个简单关系。
 
这个重大发现,我准备有时间另写一篇论文《论座位调整规则对中国改革开放早期中学男女生互动强度的影响》,发表在国家一级期刊《冰川冻土》上。这里先剧透一下要点:
 
基本上,如果一个班的座位安排固定,不每学期调整,异性同桌之间基本上会保持纯洁的私聊关系。没见过谁某天开始突然正襟危坐,装不认识的。
 
反之,要是每学期都换同桌,就会给破冰造成很大困难,外交工作就会陷入僵局。
 
初中大部分时间我们还是和异性同桌。到了高中,老师开启了防异性恋模式,宁可掰弯一窝,绝不放过一对。所以,我们大都被安排和同性同桌,基本上杜绝了异性交流的机会。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话都说不到一句,你还爱个铲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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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有同学特立独行,拒绝被锤,在白色恐怖下还能面不改色地和异性聊天。
 
这样的勇气,只属于极少数人。
 
我的勇气只能算稍微超过中位数。要是感觉和哪个不同桌的女生会有共同话题,我不会在学校正面迎上,而是会在星期天悄悄找上门去,谈文学,谈理想,交流思想,探讨人生。
 
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有些同学有点意思,不主动去交往未免不够意思。
 
我的思想一点都不复杂:如果有一个人,眼界开阔,和我有共同兴趣,从他/她身上可以学到有趣的东西,和他/她交流可以获得精神上的愉悦,那么他/她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呢?
 
身正不怕影子斜,心底无私天地宽。我不以谈恋爱为目的,也就从来没有做贼心虚的感觉。
 
我妈爱看小说。初中时我经常看她借回来的严肃文学刊物,比如《中篇小说选刊》、《钟山》、《收获》、《十月》。对同学中流行的武侠和言情小说,我兴趣不大,完整看完的只有一部金庸的《射雕英雄传》和两部琼瑶。所以,和同学交流阅读体验我经常感觉鸡同鸭讲。
 
那时候也没有微信群,寻找志同道合的读友必须物理接触。
 
越是困难越能激发斗志。我一定要找到能理解我的(女)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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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上有一位女同学艳姐,成绩很好,而且课外书看得多,思想活跃。因为学习好,她经常被老师抽到回答问题。
 
学霸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某次历史课上,老师向她扔出了一个问题:东汉最后一个皇帝是谁?她翻了翻小本本,朗声念道:汉南大帝!
 
全场寂静。
 
后来我才意识到她本子上写的是汉献帝。
 
她家就在我们中学旁边,出校门两分钟就到。因为认定她是个有趣的人,我周末跑到她家里去交流过几次思想。至于如何搞清楚她家住几单元几号的,我还真想不起来了。
 
那时我的人设还没有崩塌,女同学的家长看我还可以放心,所以从来没有受到什么刁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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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高中,以前熟悉的初中同班同学大部分还在同一个中学,但是分流到了不同的班。
 
老朋友接触机会少了,新的朋友圈还没有建立起来,难免孤独失落。如何跟老同学保持联系呢?
 
我没有勇气走进另一个班的教室,在睽睽众目之下对某个女同学说:某某同学,你好,我们一起互相帮助,共同进步吧!
 
递条子也是有风险的,因为你得靠近收件人半米以内,难免不被人赃俱获。
 
这件事要是败露了,老师肯定会问:小万同学,你要是没有那个想法,为什么会给女同学写条子,而不是正大光明地在春天里阳光下田野中和女同学讨论呢?没关系,你有那个想法放心告诉老师,老师给你保密!
 
那时候我只能是越描越黑,跳进洗浴中心也洗不清了。
 
所以我选择了一种相对可靠的通讯方式:把要交流的内容写在纸上,装进信封封好,到邮局贴八分钱的邮票寄走。
 
成本是一碗凉粉。
 
只是,靠写信交流效率太低,基本上是把天聊死的节奏,而且很可能泥牛入海不复还。所以我写的内容是这样的:
 
某某,你好!
 
光阴似箭,我们又进入了新一年的学习阶段。为了大家交流学习经验和分享进步思想,我建议某年某月某日在松毛山举行部分初中老同学聚会,竭诚邀请你参加!一起邀请的还有某某、某某某、某某、......
 
祝你再接再厉,新学年继续进步。
 
此致,敬礼!
 
你的同学,
 
万某某
 
这封信寄到女同学家里是不靠谱的。一来我掌握的女同学地址不多,二来大概率会被家长截获。还是寄到学校靠谱:邮编641000,内江六中高XX级某班某某收。
 
这种方式,实践证明行之有效。基本上收到信的同学都会欣然赴约。甚至还有没被邀请的女同学辗转告知希望下次被邀。
 
因为我大公无私,还约了几个要好的男同学一起,类似美剧《老友记》。
 
出门的时候,我的绿书包里装着几盘时下流行的磁带,一只手提着单声道收录机,边走边放,意气风发。
 
一位家里是文工团的吴胖娃同学,有稀罕的 120 相机。有他同行,我们年轻的欢笑才能被记录在胶片上。
 
后来在大学上计算机通信课,学到 TCP(传输控制协议),恍然大悟:TCP 的三个阶段不就是我中学时玩过的吗?先是创建连接(邀约出游),然后传送数据(郊游聊天),最后终止连接(各自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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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聚会的松毛山,就是一片小土坡上的松树林子,没有什么景致。
 
醉翁之意不在于此。我们要的,只是和老同学有个交流的机会。高中学业繁重,在学习间歇听同学们畅谈人生,不亦快哉。
 
我们每次都会花很多时间聊流行音乐。那几年是张明敏、侯德健、齐秦、童安格们的天下。尤其是费翔,如日中天。他在大陆发行的第一盒磁带《跨越四海的歌声》都快被我听起毛了。一直盼着他什么时候能出第二盒磁带。
 
那天艳姐眉飞色舞地告诉我们:她看到市面上有费翔的新专辑了!就在沱江剧院对门的那家小音像店,比新华书店来得还要早,叫《四海一心》。
 
她还跟我们描述了专辑封面:费翔一身黑衣,标志性的阳光笑容,一只手伸向远方,像要把他的心传递给四海。
 
30多年了,艳姐兴奋不已的语气我还记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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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毕业后,艳姐学了法律,在北京一直做到了全国知名律师行的合伙人。她还是不改文学青年的本色,在班级群经常和我们分享对人性和时事的思考和文艺作品的观感,对我每有启发。
 
前不久,她筹划律师行的 2020 年会,主题是“闪开,让我歌唱80年代”。中学同学们得到消息,你一言我一语出了不少节目的点子。音乐发烧友鹏哥推荐了一首老歌《飞扬的青春》,就是来自费翔的《四海一心》:
 
有一首歌轻轻唱过
在我们的年青岁月中
有一个梦静静流过
在我们的心中
或许时间带走一切
拥有过的季节
但我们会永远记得
那段曾在阳光下的日子
 
飞扬的青春
有泪水也有笑声
你我都相信
我们曾走过年青
飞扬的青春
点缀亮丽的缤纷
让成长的足迹走过自己
 
久违的事,想起还是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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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万,基层程序员。智商配置一般,主频较低,小内存患者。文化程度介于《知音》和《故事会》之间。偶尔写几个字,发在财新和微信公众号“老万故事会”(laowangushihu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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