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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雅图有所鼎鼎有名的湖滨中学(Lakeside School),据说在全美能排第六。这个湖,指的是华盛顿湖。其实,那学校离湖老远了。要看到湖,那得更上十几层楼,再加上超人的想象力。
 
全美第六的学校有多强呢?高考升学率就不说了,单讲今年(2019)国际奥林匹克数学竞赛,中美两国携手并列团体冠军。六名美国队员里面,湖滨中学就贡献了两名,三分天下有其一。不过,据说其中一名选手是赛前刚从西雅图地区的 Odle 中学转过来的,让湖中喜摘了桃子。
 
 
湖中的名气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成功校友,微软的两位创始人比尔・盖茨和保罗・艾伦。50年前,中国人民还在闹文革与人斗其乐无穷,他俩已经在湖中玩电脑与 bug 斗了。尤其是比尔,一玩就上了瘾,大学没毕业就辍学捣鼓软件了。所以多年来他一直只能用这所中学的毕业文凭行走江湖。
 
今年是湖滨中学100周年校庆,学校请来了老学长比尔在10月2号重返校园,携来百侣同游,忆往昔峥嵘岁月稠。那天,比尔和同学们亲切见了面,还蹭了一堂生物课。课后,他发表了殷切的讲话,顺便为学弟学妹们指明了前进的方向。有人敢问路在何方,比尔就敢答路在脚下,路在脚下啊啊啊啊!
 
比尔还是微软CEO的时候,每年夏天都在家里请实习生搓饭。我98年和99年在微软实习,所以去他家蹭过两顿烧烤。那时候,在华盛顿湖滨,比尔家修剪得纹丝不乱的草坪上,旌旗招展,宾客如织,烤肉的香气在阳光下伴着湖水的微波荡漾。四十出头的比尔,整天想的是如何攻城夺地,扩张微软帝国的版图。他被众人包围着,意气风发,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他在宴会上说了啥,我大都记不得了,只有两点印象深刻:一是他感叹在微软做事很好玩,比如战胜IBM,比如打败苹果;二是来吃饭的别白吃,毕业后要加入微软,共同致富。
 
毕业后,我果然去了微软做程序员。比尔成了我的东家。后来,我和他前后脚离开了微软。我去了谷歌,挣我有生之年想要花的钱。比尔没有去谷歌,而是选择了慈善业,想要在有生之年把他挣的钱花完。
 
有这样的渊源,按照央视某位代表亚洲的前名嘴的标准,我和比尔应该算得上老朋友了。他10月2号晚上在湖中有一场演讲,是给校友和学生家属们准备的。我想好了,要去给老朋友捧场。
 
 
演讲七点钟开始。看到比尔走上讲台,心里不由咯噔一下:这才二十年不见,东家已经老态毕现,头发基本白了,头顶基本谢了。一开口,嗓子也基本哑了。曾经以为老去很遥远,其实年轻只是一瞬间。哪怕你是全地球首富,青春一样留不住。
 
湖中校长先致辞:同学们今天见了比尔,都夸他风趣幽默接地气(英文叫 down to earth),是个酷人啊。比尔接过话头:我在这里上学的时候可一点儿都不酷。现在终于有点儿酷了——这可花了我50年的时间啊。照这么看,说不定再过50年我就可以真的很酷了!
 
接下来,比尔回顾了他所知的学校历史,中间再穿插几个亲历的小故事:
 
他刚到湖中的前两年,学校是没有妹子的。1971年,改革春风吹满地,湖滨中学和附近的圣尼克中学合并,最大的变化是有妹子了!这个巨变带给学校一个挑战:合并之后有两个校园,学生要在校园之间跑来跑去上课,课表要是排得不好能把人累死。如何排课才合理呢?领导们想到有个学生爱捣鼓电脑,是个可造之才,说不定这个棘手的问题他有办法。于是乎,他们找到比尔:嘿!你不是会修电脑吗,帮我们用电脑排一下课表如何?
 
面对组织的信任,比尔一开始竟然是拒绝的,因为他还没有微软资格证书,不知道如何下手。一直到半年后,他终于把算法想清楚,觉得有把握了,才和好友保罗・艾伦一起接了这个活。
 
 
比尔发现,这买卖是相当的划算!通过操纵程序,他可以让自己每个星期五都没课,一整天呆在图书馆或者机房。你以为他的小聪明到此为止吗?No!比尔又略施小技,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喜欢的妹子们都编到跟他一个班上课!(同学们,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啊!)
 
乖乖,这比尔同学还不得从周一到周四天天鼻血长流了?
 
你想多了。比尔有社交恐惧症。他发现,跟妹子聊骚比编程难多了!就这样,他眼睁睁看着妹子在身边晃来晃去几年,愣是没敢跟她们说一句话!暴殄天物者,无出其右也。这一记录一直保持到他毕业五周年,同学会上,一个妹子听说他在捣饬一个名字巨好笑的公司,拉着他调侃了几句,比尔才终于有了跟女生说话的经历。
 
50年前,电脑又大又圆,啊是又大又沉,而且贼贵贼贵的,没几个人见过。一个中学再牛,要买电脑也是痴人说梦缘木求鱼。那么湖中的电脑是哪里来的呢?是天上掉下来的吗?No,这全赖了学生妈妈们的远见卓识。她们说: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这电脑是个新玩意儿,代表未来,咱娃们可不能输在起跑线上。买不起?咱可以租啊!
 
于是,这些妈妈们搞了个义卖,用得的钱买了一台电传终端(就是键盘加打印机,连个显示器都没有),可以通过电话线连到附近一家公司的电脑主机。电话线路是和学校招生办共享的,上面有一个开关,扳过来是连电脑,扳过去是打电话。如果打电话的时候开关扳错了,就变成了跟电脑打电话,人机交互。
 
电脑是按时间收费的。某天有位老师写了一个程序。它不是一个一般的程序,而是一个有 bug 的程序:它它它,竟然暗含一个死循环!学过编程的同学都知道,这样的程序你要不去打断,它自己是停不下来的。不幸的是,等到该老师发现程序不正常的时候,已经花掉了 200 美元——在那时候可是一笔巨款啊!他畏罪潜逃了,至今没人见过。
 
某一天,保罗同学在一本杂志上读到电脑的能力每两年就会翻一番(后来这个规律被称为摩尔定律),觉得匪夷所思,就去找比尔:你不是数学大牛吗?那你告诉我,这每两年翻一番是几个意思?
 
要是比尔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恐怕这时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因为天翻地覆的大变他见得多了:三反五反、大跃进、人民公社、亩产万斤、造反有理...... 谁让他不幸生长在资本主义国家呢?没见过世面啊!于是比尔老老实实打起了二进制算盘:一二得二,二二得四,二四得八,二八十六,......我擦这样翻下去了不得啊!保罗啊,不如咱们俩红尘作伴活他个潇潇洒洒, 策马奔腾共享那人世繁华?
 
那一天,软件巨头微软的种子在湖滨中学的电传终端室里悄悄萌了芽,多年以后出落得枝繁叶茂,开出了一朵奇葩。
 
 
比尔叔的故事讲完了,进入现场问答阶段。选几段我觉得有意思的送给大家。
 
问:你觉得今天的娃应该学啥才能适应时代呢?
 
比尔:你要是个自推娃的话,现在可真是生逢其时啊!你看,互联网创造了多好的学习条件!你要保持好奇,建立自己的知识体系,毕业了也别光顾着玩,天天向上知道不?最好历史、科学、经济、人文、政府政策,每样都学点。同学们要有历史感,要知道我们的祖国从何而来,为啥世界会长成今天这样。
 
展望未来,数字化革命会带来新的学习模式。比如,软件可以帮助我们发现自己的错误,检查作业用得上。人工智能会在出其不意的地方放大招。总之明天会更好。可你要是让我说,“明天”是具体哪一年?那我可办不到。我只能说,微软和很多公司一样,都在朝这个方向努力。
 
终身学习,保持好奇,走近科学。只有走近科学,才能理解我们身边的这些变化,弥补人性的缺失。
 
问:你从湖滨中学学到了哪些颠覆三观,终身受用的成功秘笈?
 
比尔:必须是爱啊!我热爱学习。你看我,看到教材就两眼放光炯炯有神。我离开湖中的时候,打死也想不到自己会大学毕不了业!我太喜欢大学那些课了。我选了很多课。但是,大一的时候,有一件事情让我震惊了:我是湖中公认的数学科学学霸;到了大学,才发现大家在自己的高中都是数学和科学学霸。我选过一门数学课,每个同学都是AP满分加SAT满分,压力山大。后来我们得出结论:我们当中只有一个是真学霸,其他79个都是伪劣的。
 
我做实验不太行,但是湖中的老师帮我提高了动手能力。我还在湖中学过戏剧表演。在哈佛大学,我和以前一样不善社交,只好全身心地投入学习。后来,为了说服我创业,保罗不得不搬到波士顿去住,整天对我唠叨:我们不会眼睁睁地错过这场革命吧?你到底要不要退学?要不要退学?要不要退学?Only you,can take me 创微软。就是only you,oh only you。
 
1975年,我在《流行电子学》杂志封面上看到了个人计算机的照片。我想,一个新时代到来了。于是我跟保罗说:行,你赢了,我退学。虽然我退了,我还是要说,大学里面的每一分钟我都很喜欢。
 
问:给大家讲讲你为啥要把全部财富返还给社会?这个想法从何而来?
 
比尔:我在1991年遇见了股神沃伦・巴菲特。在那之前两年,他写了一篇文章,讲给你的孩子一大笔钱不是什么好主意。他说得很清楚,有意思。我认识他过后,跟他一起聊天:你能把这么多钱放到什么地方呢?你可以试着自己把它花掉。但是,你能吃几个肉包子?能穿几件格子衫?兄弟,一个人的消费能力是很有限的。
 
你也可以把钱留给子孙,但是不要超过一个小目标。再多的话就是在害他们。我和太太决定,我们去世之后几十年间基金会的钱要花完,用于解决健康、教育、消除富裕国家和贫穷国家之间的不平等这些问题。我觉得,不把钱留给子孙是唯一符合逻辑的结论。
 
老万评:比尔还是坐井观天。建议他多向天朝贪官们取取经,一定会对“一个人的消费能力有多强”这个问题有全新的认识!
 
问:请谈一谈你对美国教育的看法。
 
比尔:比尔-美琳达基金会每年 20% 的钱会花在美国教育上面。我们的奖学金帮助了20万学生,让他们可以安心上大学,不用去打工,不用去借学生贷款。美国的中小学教育涵盖了五千万的学生,每人每年平均花费12000美元,这样每年的总花费高达六千亿美元,但是花在教育研发上面的钱不够多。比如说,为什么有的教师比别的教师教得好?能不能把这些成功的经验移植到别的教师身上去?我们应该花钱研究这个。
 
美国的教育状况不容乐观。在所有发达国家中,我们的高中辍学率雄踞榜首。如果你比较数学和阅读书写技能,美国处在发达国家的下游。中国、新加坡,甚至比我们要穷得多的越南(它的人均GDP只有我们的十分之一),他们的教育水平都把我们甩在后面了。
 
我们在这方面做了很多工作。其一是课程改革。美国选教材的过程烂透了。那些出版发行教材的商人,总是想推出新的教材让人买,所以他们不停往教材里面加料。像美国的数学课本,平均来说有别的国家的两倍多厚。新加坡的数学教材就只有美国的三分之一厚。但是他们的学生数学水平却是最好的。他们确保你学得很扎实。而在美国,我们是门门懂样样瘟。他们不一样,他们学得少而精。
 
他们知识点的顺序也比我们安排得好得多。他们的教育系统是设计出来的,我们的教育系统是靠拉关系吃饭拼凑出来的。美国各个州的教育标准都不一样。像共和党就不喜欢有全国的标准。不过我们也在改进。像现在46个州都有了统一的标准。而且我们现在也在试一种网络教育的模式,建设一个教师社区,让大家取长补短。
 
问:你是如何完成从开发者到管理者的角色转换的?
 
比尔:这个问题不错哎。有很多创业者喜欢实干、写代码。比如说,苹果公司的联合创始人史蒂夫・沃兹尼克就喜欢做具体的工程,这些事情让他满足。他不想当老板雇一帮人,那帮人再雇一帮人,......然后自己永远也看不见源代码。
 
但是形势不等人,微软一天天长大,逼得我不停改变去适应它。一开始我会自己写很多代码。那时我觉得,微软不能发布没有经过我审查的代码——那样质量会下降的。
 
我最早开发 BASIC 语言解释器的电脑只有 4KB 内存,连老万这篇文章都存不下。所以我们必须把程序和数据都控制在 4KB 之内——那可真叫艺术品啊!现在电脑内存越来越大,不需要再勒紧裤腰带优化每一个字节。所以很多软件都成了巨无霸,需要很多的资源。(老万注:这就是和摩尔定律(硬件每18个月快一倍)对应的盖茨定律:软件每18个月慢一半。)
 
微软有一个优势:我们一开始就把自己定位成多样化的公司。只要看见一个好机会,我们就能抓住它。而我们的竞争对手大多数是单一产品的公司,有的只做字处理,有的只做电子表格,有的只做数据库......这些公司都是围绕产品运转的。他们没有打造一个通用的工程部门,可以开发各种新的产品。
 
我意识到微软要长远发展的话必须要做自己的前沿研究。在早期,我们依赖别人的研究生活,特别是施乐公司和一些政府研究项目。比如图形用户界面、互联网、激光打印机。我们从施乐雇了一大堆人,苹果也从施乐雇了一大堆人。后来(苹果联合创始人)史蒂夫・乔布斯指责我:嘿你在抄我们。我说:大哥,我们都是从一个地方抄的好不好。
 
后来微软变大了,有能力支持研究工作,就有了微软研究院。这个部门对我们非常重要。它让我们在竞争中保持领先。
 
随着微软的发展,我确实需要改变自己分配时间的方式,花更多精力去管理别人。所以我引进了史蒂夫・鲍尔默。他可喜欢管人了。这对我来说太棒了。一直到2000年以前我都是公司的CEO,然后史蒂夫成了CEO,我专注于技术工作。2008年我转成微软的临时工。
 
大多数的创业者都不喜欢这样的改变,可到了某一程度再不改变他们就不适合坐在那个位置了,就会被扫地出门。而我很享受这个改变的过程,可以有机会去学习那些我没有经验的事情。
 
问:谈一谈你和竞争对手的关系?
 
比尔:史蒂夫・乔布斯对我很粗鲁。我虽然也不待见他,但是跟他对我的态度比,我就很温柔了!没关系,他鲁,但是智深。他跟我的技能有很多重叠,比如我俩都很有野心、渴望成功。不同的是,他从来没有读过一行代码。
 
但是他是设计天才,他从不考虑合作伙伴的想法,所以 iPhone 很纯粹。相比之下,我们同期的工作就远没有 iPhone 那么野心勃勃,因为我们心太软,听各种合作伙伴的意见:什么移动通信协议啦,硬件限制啦,等等等等。史蒂夫才不管那些,他非常有前瞻性。他总是喜欢说我们是通用汽车公司,他们是BMW。
 
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年半,我和他的关系变好了。我和他聊了很多——不是作为竞争对手,而是一个和他有共同经历的伙伴。我们实际上在 Mac 上有过深入的合作。有段时间,微软做 Mac 项目的人数甚至超过了史蒂夫他们的人数。这样的合作是双赢的。像我们在图形界面领域做的很多开发工作,后来都用到了 Windows 和 Office 上。
 
我和英特尔的老板安迪・格罗夫关系也很紧张。他对我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当然我对他也不是像春天一样温暖。除了他们两个,还有很多人把我和微软当敌人,比如说甲骨文的老板拉里・埃里克森。但我们并没有把他们当成对手,因为他们总是在追赶我们。我们是独孤求败。
 
问:比尔啊,你看起来身体倍儿棒,一定会长命百岁。但是,那一天总会来的。到那一天,你回首往事,想让别人记住你什么呢?
 
比尔:我不觉得那是一件值得关注的事情。如果一个人整天想着这个,不是很奇怪吗?(鼓掌)
 
只有很少数的人真正了解你:你的家庭和你的亲密朋友,你希望他们爱你,有更多时间和你在一起,你去世的时候你希望他们会难过。我觉得,那些亲密的关系才是衡量人生成败最重要的标准。在此基础上,如果你还能够实现几个小目标,那就是锦上添花了。
 
对我来说,我的愿望是30年之后没有人再会谈论疟疾和小儿麻痹症,因为这些疾病那时应该已经被消灭了。所以说我希望我的遗产是被人遗忘,这就是我最大的愿望。(热烈掌声)
 
老万评:比尔叔不愧是有社会责任感的优秀企业家,他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值得我们学习。奈飞(Netflix)刚刚上线了一部三集(不是三级)记录片《比尔脑袋里装的啥——解码比尔盖茨》(Inside Bill’s Brain - Decoding Bill Gates),带你走进比尔的内心。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前往观看。
 
最后声明:这篇文章是老万根据比尔的演讲录音整理加油添醋炮制的,并没有经过比尔本人审阅,bug 在所难免,大家谨慎引用,后果自负。切记,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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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万,基层程序员。智商配置一般,主频较低,小内存患者。文化程度介于《知音》和《故事会》之间。偶尔写几个字,发在财新和微信公众号“老万故事会”(laowangushihu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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