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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知道俄罗斯方块(Tetris)的时候,我已经18岁了。那一年,我在中国科大读书,刚进学校不久,自己学了一些C语言编程,就壮着胆子去我的老乡朱近康老师的扩频通信实验室干活,蹭些上机的时间。一天傍晚,我到了实验室,朱老师不在,只有大师兄和二师兄。他们在 PC 机上插入一张软盘,调出一个程序,一些七扭八拐的形状就从屏幕上方缓缓落下。随着他们敲动键盘,形状扭动着身姿,或左或右,然后落到屏幕底部堆积起来。我虽然天资不高,一会儿也就看懂了规则。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这叫俄罗斯方块,我们都把它叫积木。实验室的 PC 资源有限,我只能看师兄们玩,自己是没有胆子提要求的。更多的时候,我都是到惠普工作站上面去写图像压缩算法。那是 Unix 的机器,上面没有积木。对了,这位大师兄,离开科大之后在美国拿了博士,成了微软亚洲研究院的扛把子,然后自己又创业硬蛋科技。前不久,他加入如日中天的科大讯飞做副总裁。他的名字叫李世鹏,国际顶尖的图像处理和计算机视觉专家。同样跟一个老师混的,有没有俄罗斯方块玩差别咋这么大呢?
 
从我初识 Tetris 过了两年,PC 机没那么稀罕了,同班同学们也陆陆续续进了实验室,蹭机器的机会多了起来,我才真正有机会玩到俄罗斯方块。彼时操作系统也从 DOS 换成了 Windows,字符版的俄罗斯方块升级成了图像版,界面不再傻大黑粗,体验应该是比大师兄那时候强多了。
 
每到学期结束,我都带着被学霸们虐得伤痕累累的躯体,迫不及待地奔赴家乡,然后每天都逡巡在游戏机和麻将桌前。那几年正好是日本任天堂公司的 NES 游戏机山寨版在中国横扫天下(那时候知识产权观念还很淡漠,不叫山寨版,叫兼容机)。中国改开了,老百姓兜里有了几个钱,吃饱了饭思娱乐,除了黄录像厅遍地开花,游戏机专营店也鳞次栉比起来。小霸王学习机就是那时候天天在电视上做广告:“你拍一,我拍一,小霸王出了学习机!你拍二,我拍二,游戏学习在一块儿!”不久,成龙大哥也出来站台:“望子成龙,小霸王!”后来,大哥的儿子果然吸毒入狱,坐实了小霸王的美誉。
 
当时任天堂兼容机的价格不是很离谱,大概是在200元人民币左右,工薪阶层咬咬牙也能承受得起。游戏软件是盗版的,也很便宜。经常有56合1甚至78合1的游戏卡。一卡在手,魂斗罗、沙罗曼蛇、超级玛利、坦克大战、麻将、俄罗斯方块一网打尽。某年回家,发现朋友均杰家买了游戏机,可以去蹭玩了,生活品质又上了一个台阶。一天游瘾发作了,跑到他家去,结果发现游戏机被他父亲锁在里屋了。咋办呢?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个难不倒均杰。他摸出了一把大号的螺丝刀和一把榔头,开始砸锁。叮叮当当不到10分钟,门砸开了。我们迅速进入了出神鏖战的状态,把即将到来的风暴置之脑后。
 
历经千帆之后,我发现还是界面最简单的俄罗斯方块最好玩。你看那四个不起眼的小方块,排列成七种形状,在一套简单的规则下,居然能组合出无数的变化,实在是匪夷所思。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我达到了人机合一的境界:看见一块积木,无须思考,下意识地就能得出最佳的方案:正转还是反转,转几次,插在什么地方,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那种快感无与伦比。
 
任天堂版俄罗斯方块的背景音乐相当带感。这首和声A小调的音乐源自一首19世纪的俄国民歌 Korobeiniki,浓郁的俄国风味百听不厌,给游戏平添了不少魅力。做为史上最佳游戏音乐之一,这首曲子还被伦敦爱乐乐团改编演出。下面是我记谱的这段音乐的主旋律,看看你还记得多少:
大学里面电脑资源毕竟是有限的,还要给老板干活,不可能随时用来玩游戏。这时候救星出现了。雷兵同学带来了一个神器:可以拴在钥匙链上的便携式俄罗斯方块游戏机,液晶显示的,比 iPod nano 还要小。没课的时候,男生们排着队等着自己上场共享游戏机。一个人玩的时候,旁边的人脑袋都凑到一起,不时发出一阵阵感叹。在这样的环境熏陶下,我的俄罗斯方块技法有了长足的进步,对它的热爱也与日俱增。后来我学习 Windows 编程的时候,索性自己用 C++ 写了一个俄罗斯方块游戏,算是把 Windows SDK 基本搞懂了。爱屋及乌的我又乘胜追击,写了一个从俄罗斯方块衍生出来的魔术彩球游戏,但终究还是俄罗斯方块更好玩啊!
 
在俄罗斯方块的成功盛名之下,不少人开发了它的变种,企图复制成功的奇迹:有的加入了对战的概念,有的加入了各种宝物,有的从四个方块加到了五个引出一些奇葩的造型,甚至有的发动升维攻击把积木变成可以三维旋转。然而在我看来,这些变种大多数都是画蛇添足的噱头,可玩性其实不如经典俄罗斯方块。所谓大音希声,大道至简,最简单的往往是最纯粹最好的。唯一的例外是对战俄罗斯方块,因为它保留了基本玩法,只不过加入了两个人的对抗,在我看来还算是纯粹的俄罗斯方块。
 
我在中关村上研究生的时候,同室的土豪老谭有一台电脑,成为我室的重大福利。除了聚众看片儿,这台电脑没被我们少用来玩俄罗斯方块对战。千锤百炼之下,我的技能已经今非昔比,逐渐从一名普通爱好者晋升为软件所一流高手。然而天外有天,某日超一流的高手来踢馆了。他就是我班杨晓剑同学的哥哥。晓剑是科学院子弟,全家都是高智商。听说他哥玩俄罗斯方块厉害,但没想到这么厉害。那一天,他以一己之力和软件所展开了车轮大战,直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我们轮番上场,结果只是在旧的耻辱上又增加了新的仇恨。我和他对局两次都是含恨而终。杨大哥取得了全胜的战绩,软蛋所竟无一人是男儿?
 
和高手对局也是进步的机会。据我观察,杨哥的招法独特,在我以为已经不可能创新的地方又有了创新。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怎么才能比别人快呢?杨哥是双手操作,不像很多人是单手。在这个游戏里面,2号玩家有两套控制键可用,既可以使用上下左右键,也可以使用 I K J L。如果要将一块积木快速移动到左方,你可以狂按左键,但是从一个键弹起来到再按下去是需要时间的。这时候如果你能够同时用另一只手猛击 J 键,你移动积木的速度可以比对手快一倍。在对战当中,这是致命的差别。
 
悟到这一原理之后,我有意识地用在了平时的训练之中,不久就融会贯通,做到了横扫软件所无敌手。不管对手是谁,我的胜率总在90%以上。老丁同学窥出了其中的端倪,给我的方法取了个名头,叫万氏双插法。其实他不知道,我偷师杨大哥,应该是杨氏双插法才对。当然,杨大哥是不是从哪个李大哥刘大叔那里学的,我就不得而知了。从杨哥对我们的胜率来看,我还远不是他的对手。他后来再没有出现过,成为了江湖的传说,我也没有机会雪耻。是一憾也。
 
那段时间我还在一家民办企业北京金马正好软件公司打工。一起干的是科大少年班的一帮朋友。他们是天才,游戏也不含糊,不过由于没有掌握双插法的精髓,在俄罗斯方块上让我一招鲜吃遍天,在我面前只有招架之功。每次打得他们节节败退的时候,我就要故意调侃几句雪上加霜:年轻人,不要气馁,老万也是人嘛!我 dare you to show, dare you to show(得儿意地笑,得儿意地笑)。少年天才们听了,恨得牙痒痒的,又有什么用呢?落后是要挨打的。
 
我曾经有一个梦想:把一栋大楼改造成一个巨型的实体俄罗斯方块游戏机,用控制每个房间的灯光明灭来显示方块。当然,我想一想就算了,哪里有可能实现这么浩大的工程呢。结果,有我这个想法的不在少数。前几年,一帮美国 MIT(麻省理工学院)的学生还真把这事儿给办成了,让我自惭形秽。他们用无线控制的智能变色 LED 灯装点大楼,外接一副游戏杆控制,还真能玩。
2016年4月,MIT 的俄罗斯方块大楼
 
俄罗斯方块是有史以来销量最高的电子游戏,卖出了1亿7千万份,加上难以数计的盗版和变种,总量更是惊人。而这一成绩,竟是基于如此简单的一个概念,一个程序员几天的功夫就可以实现。不像现在的游戏,动辄三维酷炫特效,开发成本高达数千万美元。这一对比,值得深思。
 
近几年手游盛行,然而手机没有实体按钮,俄罗斯方块始终不能得心应手。精确的控制需要实体按钮的手感反馈,触摸屏大大影响了游戏的体验,我也逐渐丧失了玩俄罗斯方块的热情。
 
在年轻的岁月,我们插来插去,在俄罗斯方块中消磨无处安放的青春。工作后,和朋友隔得远了,加上有娃之后生活越来越变成了活着,我已经成为了一个不玩游戏、清心寡欲的僧人。今天读到奥数冠军付云皓“玩游戏丧志”的报道,感慨万千。有多少人没有过年轻挥霍青春的经历?高效人士有鸿鹄之志争分夺秒,他们又哪里能理解大多数人安做平凡燕雀的快乐。两种人生,谁高谁低,由谁评说?在我看来,只要自己 happy,无分高下。
 
朋友们,何当重聚首,再战俄罗斯。愿我出走半生,归来仍是高手,万氏双插法还能所向披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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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万,基层程序员。智商配置一般,主频较低,小内存患者。文化程度介于《知音》和《故事会》之间。偶尔写几个字,发在财新和微信公众号“老万故事会”(laowangushihu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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