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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半辈子,年轻的时候没钱也没时间,后来工作了,没时间也没钱。所以,我看过的演唱会,把大拇指绑上用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因为这个原因,每次有人叫我文艺青年的时候,我都会望着他/她的眼睛,真诚地说:这位同志,我离组织的标准还差得很远!
 
第一次看正规的演唱会,是在中国科大读书的时候。1992年的5月,崔健巡演到合肥。早几个星期,就有高年级的歌迷同学组织订票。我咬咬牙,预订了一张10元的,这是我半个星期的生活费。结果,取票的时候,订票的同学告诉我去晚了没买上。到演出那天,我心有不甘,决定去现场碰碰运气,于是骑个破单车到合肥体育场。花5毛钱存了车(平时存车是一两毛),马上一帮票贩子凑了上来:“同学可要piao?两块钱就给进去!”什么什么?就两块钱?天上真的掉饼子了?我赶紧买了一张,凭这张票还真的入了场,喜得我内心狂做十个引体向上,幸亏10元的票没有订上!接下来的两个多小时,老崔唱了二十几首歌,包括他前两张专辑《新长征路上的摇滚》和《解决》中的大部分作品,还有当时没有录音发表的,以后收录在《红旗下的蛋》里的几首歌曲。现场有很多科大安大“讧大”(这是某些不学好的科大同学对合工大的戏称,你们不要学)的学生,台上唱,台下也唱,大家嗨成一片。回到学校,我回味了半个星期。这两块钱,绝对是我艺术人生中性价比最高的一笔投资。
 
下一次看演唱会,是93年的夏天全班去北京实习的时候。所谓实习,就是学校组织我们坐火车到北京旅游。我们班五十几号人,先是在西郊玉泉路科学院研究生院住下,接下来的一周,每天坐地铁和公汽到中关村各研究所看热闹,还有自由活动。初次来到伟大祖国的心脏,激动万分,看啥啥新鲜,全身都是G点。唯一就是对北京的消费水平估计不足,带了两百多元钱,不到五天就用完了,向浙江财主邵剑同学搞了笔无息贷款才活着回到合肥。一天几个同学一起坐公汽晃到了首都体育馆,正好赶上窦唯、张楚、王迪、呼吸、眼镜蛇、指南针等摇滚乐队和歌手的“奥运--中国之梦”演唱会,没想到这几位大牌的号召力还不够,黄牛票只要二十元一张。我当然进去看了一场。就冲窦唯的《噢乖》和张楚的《姐姐》,这票就值回来了。算一算,一年出头的时间,通货膨胀了10倍。
 
一晃到了21世纪。2007年的夏天,我从美国回到北京工作三个月,赶上大陆台湾一帮民谣歌手借“纪念恢复高考30周年”之名在世纪剧院搞了个演唱会,宣传说罗大佑要参加。老罗是我青年时代的神,他的歌词乐谱和乐评,我手抄了一大本(复印?那是跟男神勾搭的正确态度吗?你咋不复印党章咧?)。此前我在美国康州读书的时候,罗大佑曾在离我校一个半小时车程的纽约林肯中心开唱,不巧我当时在西岸微软实习错过了,这次绝对不能再遗憾。何况,掐指一算老夫有14年没有看过正式的演唱会,也该开戒了。
 
世纪剧场不大,只能装不到2000人。我搞了个二楼靠前的座。演出开始,叶佳修、南方、老狼、小柯、叶蓓、齐豫、潘越云轮番登场,甚至周杰伦这样的非民谣歌手也来凑热闹了。这些歌手,不能说不好,好多人都是被我听着歌长大的。不过,我是冲着罗大佑来的,所以他们不幸落到了我的期待值线下。每上场一位歌手,我心里就咯噔一下:演出前宣布有一位歌手因故不能参加,由成方圆赶来唱《童年》顶替,不会是说老罗吧?咯噔了十几次,到最后大合唱《明天会更好》了,老罗还是没有现身。我擦这点儿也太背了!悲愤难平,于是在大家开始退场的时候我开始一遍遍大喊“罗大佑!罗大佑!。。。”然并卵,含恨归。这场演唱会,我花了300元,比起14年前又膨胀了15倍。
 
今年(2016年),美国老牌重金属乐队钢丝和螺丝(Guns n’ Roses,又叫枪花)要重组巡演,老夫一听惊得下巴掉了链子。这是我从大学时开始听的乐队,循环播放了二十几年,越听越有味道。乐队的主音吉他手斜杠 (Slash)是我的偶像。他改编的吉他 solo 教父主题曲,我垂涎三尺,从几年前就开始学,但是其中的高速炫技桥段实在是远远超过了我的能力,所以到现在还是没有拿下。不过,我倒是找借口买了一把他弹教父时用的 Les Paul 式吉他。除了喜欢他们的音乐,我期待这场演唱会还有一个原因:这几位大爷都不是善茬,一言不合就脱裤,二话不说就吸毒,哪位都够朝阳群众跨几个省的。因为生活混乱,几爷子恩怨几十年扯不清,今天你搞我,明天我告你,然后又没事一样在一起,我是看不懂的。这次几个主要初创成员(主唱 Axl Rose,主音吉他 Slash、贝斯 Duff McKagan)看在钱的份上重组干一票,说不定那天搞毛了又一拍两散,或者吸嗨了把自己挂掉。所以,这次演出不看,这辈子可能就甭想了。
 
他们在西雅图的演出安排在“百年好合”(Centuary Link)体育场,名字就叫“这辈子甭想”(Not in This Life Time)。买了两百多美元的票,早早赶到现场,停车场跟着抢钱,收了我40块。进场一看,很多人都是有备而来,穿着乐队的T恤,或者学主唱螺丝一样在头上扎个红布带子。有个小哥还真是特别像年轻时的螺丝,走到哪里都一片尖叫。他也挺配合,做出螺丝的招牌姿势:面带微笑伸出友好的中指。
 
我怕眼力不济,带了付望远镜,后来发现纯属多余,因为舞台上有三面巨幅投影把乐手特写放出来,巴掌都有两层楼高,根本不需要任何辅助设备。下次再来,倒是一定要带付耳塞,因为现场演出的声音真的是太特么响了!坐在我左面的是两个墨西哥小弟,看样子不到二十岁,从头跟唱到结束,看来枪花的音乐不光是我们这帮老家伙喜欢。右面坐的是一个络腮胡子白人小哥,基本是一胖版金刚狼的形象。前面有两个花臂大妈,音乐一起就站起来扭,美国广场舞的干活。刚开场的时候,是本地一知名乐队“捆住爱丽丝”(Alice in Chains)暖场,足足唱了五十分钟。要说这乐队也是得过九项格莱美提名的,我所在的办公楼还有一间会议室以他们为名,我每个星期都在那里开会。不过我听得还是如坐针毡,因为他们每唱一分钟,枪花上场就会晚一分钟。
 
演出当中,金刚狼要请我喝啤酒,还问我今天想听哪几首歌。我告诉他有光棍节的雨(November Rain),别哭我最爱的人(Don’t Cry),我的小乖儿(Sweet Child O' Mine),心急吃不得热豆腐(Patience )这几首,当然,干爹(Godfather)也是少不了的。狼哥说他想听的是夜里跑火车(Nightrain)。天下钢丝是一家,大家很快就默契了。狼哥是真丝,我说过的几首歌他都烂熟于胸,前奏刚响就会抛给我一个会意的眼神。唱到酣处,前排的大叔大妈开始传吸起大麻(这在华州是合法的),还热心地邀请我加入。想到自己是几个娃的爹,要做好榜样,我十动然拒了。
 
枪花的技术真是没得说。五十多岁的老青年了,满场飞来飞去。螺丝虽然胖得认不出来了,各种高音照飙不误,唱足近四个小时,只在中间Slash弹干爹的时候歇了几分钟。Slash也是,完全已经人琴合一了,时而柔情万种,时而大气磅礴。一琴在手,天下我有,大段大段的solo听得我神游太虚。Slash每次弹干爹都不一样,随心所欲加花发挥,这次也不例外。让我惊喜的是,干爹弹完直接无缝衔接进入Sweet Child O’ Mine。这首歌的前奏非常有特色,几十个小节不停重复同一个节奏型但是又不让人感觉单调,只能用魔性来形容。
 
螺丝坐下来弹钢琴的时候,我知道要唱November Rain了。这首歌将近10分钟,讲述的是一个始乱终弃天人永隔的悲伤故事。螺丝当时漂亮的女朋友演女一号的MV在油管上被放了近千万次,场面震撼,尤其是中间Slash一个人离开螺丝婚礼的小教堂,在荒野上弹起吉他,直升机从多个角度俯冲拍摄斜杠哥长发飘飘的英姿(这是他老人家难得不戴帽子的时刻),每次都看得我花痴了。今天得以现场体验,所有观众一起合唱,自己身在其中恍若隔世。音乐的力量真是太强大了。
 
快十二点的时候,演唱会结束,体育场上空爆燃焰火,此起彼伏。四万多人陆续退场。今天,我在这里买醉,见识了心中的音乐大神,站在人生巅峰。明天,又要重回现实,当爹带娃写代码。感谢音乐,让我卑微的人生也有被照亮的瞬间。演唱会,I’ll be back。
 
文章原题为:演唱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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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万,基层程序员。智商配置一般,主频较低,小内存患者。文化程度介于《知音》和《故事会》之间。偶尔写几个字,发在财新和微信公众号“老万故事会”(laowangushihu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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